二海生月

请用全部的爱意埋葬我。

【弘杨】迢迢

高杨第一人称视角。


Summary:所以我们从来不说爱。

  

BGM - 似曾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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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我第一次见黄子弘凡时,他十七岁,正是什么都懂了但尚还青涩的年纪。

他出身是江南大家,家里弯弯绕绕的错综复杂,一时间起内斗,就把他送了出来避乱。他父亲与我师父是旧友,于是顺理成章地,他成了我的师弟,也算是叫他在外面磨炼,好某一日回去接手家族大业。

那天他站在堂前,我与其他同门就坐在两侧,正上方的师父问他想跟着哪个师兄师姐一起学习,任选便是,他毫不犹豫就选了我。后来我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选我,他下垂的眼睛一弯,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,我长得漂亮。

托他的福,我的居所被师父从半山腰迁到了东面的旁峰上,独独给我们二人同住,可叫我那些同门羡慕坏了,尤其是我那群师兄弟,毕竟师姐师妹们都是另住在西峰上的,唯独他们闹哄哄散落在山腰各处。

拽着小黄儿一起和我费了半天工夫,好歹是搬完了我的东西,也让我们俩安顿下来了。师父特意免掉了我们的晚课,叫我带他好好熟悉一下环境,于是我带他去看了正艳的红枫,去领了几套新的弟子服,还从库里让他挑了把趁手的长剑,最后趁着大家还没下晚课先带他溜去饭堂吃了夜宵。

当然还没等我们俩回到屋里大家就都知道这事了,彼时黄子弘凡是最小的师弟,所以大家都对我群起而攻之,怒斥我不教点好的,连带师父都在第二天早课点了我的名说我带坏小孩。我本人是对此没有什么异议的,他们都是半开玩笑的性质,况且确实就是这么个事儿嘛,然而黄子弘凡颇有些义愤填膺,只是站在我旁边尚不敢说些什么。

现在想来,那时的他当真是青涩,同每一个世家出来的子弟一般。


02

那是他在师门里过的第一个年。有些同门会回家去,回不去的譬如我和黄子弘凡,就留在山上陪着师父。

年夜饭当然也是不可缺的,几乎是留下的能做饭的都进了厨房,让桌上的菜色杂烩了各式各样。当然像黄子弘凡这般不能的,就负责前后跑打下手摆碗筷。

师父搬出了珍藏的酒,当然张超和我说过黄小少爷是沾不得酒的,于是还有五师兄秘制的酸梅汤供应着。

热闹过后总归要回屋休息,我晚走一步,回到住处时就见黄子弘凡搬了小板凳坐在院里望天。我进屋给他拿了条披肩盖上,然后坐在他旁边。他转头看我,说有些想家。尽管家里平常明争暗斗,过年时也是争奇斗艳,团圆的日子不能和家人在一起总归是遗憾的。

我拍拍他,想说些什么,被他截断。他露出一个笑容,说师兄我都懂的。

其实我还当他是年轻的小少爷,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家业接班人。我想他说他懂得什么呢?是嫡系夺权时手足相残的狠戾,还是庶子野心勃勃妄图压上一头分一杯羹,又或是再往上一辈,妻妾之间的你来我往、暗流涌动?

我不信他不知晓,只是偏心地希望他不懂。

出神间还是他在喊我,说师兄我们回屋吧,外面太冷了。

在各自屋前分别的时候,他脱下披风盖在我身上,轻声在我耳边说新年快乐。


第二年春天的一个夜里下了晚课,我才沐浴完,发尾还在淌水,他抱着两个碗从半掩着的门边探出头,瞧见我衣服披的松松垮垮又立马缩了回去。

兴许是我笑得有些大声,他再次探头走进来时耳朵尖都是红的。我这才看见叠着的两个碗上方那个盛着一些面,他把碗放在小桌上又分开,从袖子里摸出两双筷子,抬头望着我。

“今天是我生辰。师兄可以陪我一起吃面吗?”

那一瞬间其实我在想,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那么亮。

我看着他费力地搅开有些坨了的面,奶白的汤汁都被吸得七七八八,又从下面捞出两个蛋来一碗一个:“你自己煮的?”

他点点头,一边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:“太晚了不想叨扰师兄们,昨天特意问了面都存放在哪。”

我也不推脱,接过筷子就尝了一口,还配合他没有咬断,以示长寿之意。我说,你不许个愿吗。他说他已经对着灶台许过了。

我其实很惊讶他会煮面,他不好意思地告诉我,其实只会煮面。因为他母亲早逝,长大以后家里就没怎么给他过生日,常常是他自己去厨房煮面自己吃,于是和嬷嬷学会了煮面。

我一时哽住,只好轻轻拍拍他后背。他笑着说师兄,不用这么安慰我,我早就习惯了,不过今天有师兄陪我,这次生辰会让我记忆深刻。

我张口想说以后都陪你之类的话,却发现并不能保证实现,只好塞自己一口蛋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
03

那年秋天还发生了一件事。

师父那天不在宗门里,黄子弘凡央我陪他下山去城里玩。师兄姐们一如既往地惯着他,纷纷向我担保出了什么事都算在他们头上。我叹口气,也不知他们的担保有什么用,还是牵了马带他下山。

我突然想到他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,应该是很少有机会出来闲逛的吧。于是就随他拉着东逛西看,中午在一家酒楼吃了些宗门厨房不会做的,下午又去茶馆听书。

坐在二楼雕栏边上,茶壶里氤氲的是碧螺春时,我们谁也没想到,就只是此般静好时刻,也会被刺耳的利刃破空声惊破。

那一支箭擦着黄子弘凡的发丝而过,紧接着就是第二、第三支。他一愣,我就已经起身按倒他,再踢倒凳子护着他藏到实心的柱子后。

“朝着我来的吗?”

他眨了眨眼,偏头看了一眼,似是在确认离去的路线。我找准了时机,拉着他说跑,他看了我一眼便飞速离去,我跟在他后面——所以从背后射来的箭射中了我的左肩。

我们运气好,顺利跑到了楼外,这时我才感到有些晕乎,在拐进巷子时一个踉跄被他接住。我伏在他肩头,两个人都大口喘着气,他这才发现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我半边肩背。

罕见地,我从黄子弘凡眼中看到一丝慌乱。不过没来得及想之后,箭上大概是萃了药的,我刚抬头就晕了过去。


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宗门里,小黄儿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,只是低着头。屋里没点蜡烛,窗外也是暗沉沉,没有光照在他的脸上,我只能看到一片阴翳。他见我醒了,就借力让我坐起来。

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,和他身上不同寻常的低气压。

“师兄。”

他递了一杯水到我嘴边,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干涩。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三口,就摇摇头:“你也喝几口。”

他依我说的把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,然后伸手把我肩上散落的头发顺到背后,轻轻抚上伤口:“很疼吧。”

“我已经叫人去查了,但是受谁指使而来我也能大抵猜到。”他摩挲着那一块绷带,直直看着我,眼底有一分悲凉与歉疚,“都怪我……不该任性要下山,害你无端受伤。”

我抬起没伤的那只手去揉了揉他的头,说不碍事,也就是近些日子麻烦些。他点点头,说那我去打饭送来吃,走时还不忘帮我点上灯,拿来书卷放在旁边。

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我只觉得好像忽然间他变得不同了。

是了,他那样长大的人,怎么会被养得单纯善良、只会跟在身后喊师兄呢。

他骨子里是大家族的血脉,就注定他永远没法从那些脏乱的东西里抽身。过了这段家里保护他的日子,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。

他不会在这里待的长久,我们都心知肚明。


04

伤的不深,但是由于那支箭上的药里还掺了毒,秋日里又阴冷潮湿,纵然是我师父动了关系请了江湖里有名的医师来看,也是迟迟不见好。

其实很疼,半夜醒来的时候我会庆幸还好不是黄子弘凡受了伤。

感觉师门里半库的药材都砸在我身上了,再不好起来简直愧对我师父。于是在那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,医师终于宣布我的身子已经好转了。

我当即预备着出去转转,被黄子弘凡追着又穿了两件衣服,他身后是我师父中气十足的喊声。

伤的位置太特殊,以至于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动过。我站在雪里深深吸了一口气,回头看黄子弘凡,然后在对视三秒之后和他拥在一起。

大概是一种双双劫后余生的快感。

自那以后他下山去的频率高了不少,每每我都很担心,他再三保证会完好无损地回来,再同我接一个吻,才会离开。在师门里的时候就完全同我黏在一起,几乎是不分开的。

我猜想他是在同家里来的人会面,也能猜到他在预备些什么。某日张超来拜访我,字里行间暗示着我什么,我想装听不懂的,最后还是叹口气说我都知道。

他手里把玩着黄子弘凡某日从集市里淘来的一套小瓷杯之一,突然八卦地打探我们之间的关系。

我重新给他斟满茶水,偏头看向窗外,黄子弘凡刚从外回来,手上拿着一枝不知何处折来的晚春桃花。同门们都看出来我们关系非同一般,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可事实上我们从未说过爱。

我们默契地从不说爱。

黄子弘凡从窗外把桃花插进窗边的瓷瓶里,张超见他来就摆摆手,把杯中热茶饮尽后道别了。二人在门前相遇,好像说了点什么,我没听清,只是给他另沏了一壶热茶。

他进来以后硬是要挤到我旁边,同我贴着坐然后被我嫌弃仿佛成为了那段时间他的乐趣。天已不凉了,我推推他,嫌他身上热。他就贴的更紧,一只手绕过我后背,搭在肩上。

春日里大家都乐得偷懒,晚课里常常一起瘫在地上望天,这时候我们就会偷偷牵手。当然,原本按师门里排行排的站位因大家对他的溺爱而改变了,才让他得以在我身边。

又到他生辰,这日他却出去的格外早,又回来的格外晚。我斜斜倚在窗边,手上拿着他未带走的长剑反复擦拭,眼睛却不住往外头瞟。

夜色完全黑下来后一会他才踏进门,我放下他的剑,顺手掩了掩窗。气息交叠间他捉住我的手,往我的手腕上套了什么东西。

他起身后我伸出手借着月光看清,那是一串手串。

一同躺下之后他从后抱住我,同我咬耳朵。他说最近可以消停些,在山上多陪陪我了。本就有些晚了,我有些迷瞪,就胡乱应了他几句,再想起却是对他这话印象深的很。


夏日里穿的轻薄,我手串一直没摘,张超有一次来找我喝茶瞧见,挑了挑眉,问我什么时候去灵隐寺求了这个。

我有些茫然,顺着他的话说了是黄子弘凡送的。

他神色微怔,只低下头去喝闷茶了。我当时不知,往后才晓得作为道上有名的倒情报一把手,张超助了黄子弘凡不少力,自然也对他的动向和事情进展清清楚楚。


05

他在秋日里来,最后也在秋日离去。

我的左肩留下了一处狰狞的疤,夜里他会亲吻那里,虔诚地。当然他也给我带回来了一些祛疤的香膏,我自己常常忘记涂抹,又是视觉盲区,于是他就每日替我代劳了这件事。

其实我是有些羞于让它示人的,即使是黄子弘凡。因此在我的要求下他只能借着月光去看,再后来可以精准找到那里。

一日日下去是淡了不少,但他抱我入怀时已经习惯于用手去找那里,然后轻轻抚摸着,好像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。

我记得很清楚,那天霜降。夜里他抱着我,脑袋搁在我肩头,突然说过几日就准备回家去了。我动了动,让他把头移开,然后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,强压下不舍,只是问他有没有和师父讲过。他说还没有,准备明天去说。

那天晚上我睡不着,他也是。我翻了个身坐起来,跨坐到他身上,拉着他衣领狠狠亲了上去,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。半夜里我们很疯狂,像是要发泄所有分道扬镳的苦闷。

第二日我险些起不来,最后被他轻轻扶下床。我执意要陪他去见师父,本意是好让师父知道我的态度,从而不去担心我。


在他入门的那一天我们就知道会有他离去的这一天。

其他的同门们和师父都送到半山腰,然后被师父领回去继续练功,只有我陪他走到山脚下,看到候着的马车。

依旧是红枫正艳的时刻,他的眉眼比来时凌厉了不少,周身气概也与来时大相径庭。马车和小厮似乎都是熟悉的,一时间我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年前,我也多希望这就是回到了三年前。

他看着我,叹口气,抬手替我抹去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,然后轻柔地亲吻抹过的地方。我这才意识到我实在是难以抑制自己的难过和不舍,尽管我清醒地知道他会走。

此时说什么都无关痛痒,我沉默着逼迫自己抽离,松开和他紧紧握着的手,推了推他。他走出两步,已经站在平地上了。

那天很冷,早晨起来我们互相叮嘱要多穿些,他先起身离开被窝,我意识到往后的长夜里无人与我一同取暖了。眼前他披着我挑的披风,衣襟是我亲自整理的。而我由他亲自系上披风,出门前的架势一时分不清是谁要离开。

无论来去,他的行李尽可能的精简了,因而我的住处还留下了不少他的东西。师父说让我往后就住在那别搬了,说这话时的眼神我无法形容,但我知道他的意思。

我站在上山的石阶上望着黄子弘凡。他走得决绝,却也一步三回头,还是走回来说,师兄,我们会再见面的对吗。

我笑骂他,说山就在这伫着,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,没人忘得了你。


06

后来我确实和他再见过一次,在一个金陵名门的宴席上。

那时我许多同门都已离开师门,师父也正闭关着,上下都是我在替他打理。

我有位师妹离开师门后嫁到那边,于是帖子就递了来。我本不想下山去的,向来如此。但是张超和我说黄子弘凡也会去,鬼使神差地,我就捏着请帖落座在席间。远远地我看到十六大桌里西南方的他,正和相识的商人推杯换盏,场景于我而言陌生得竟一时恍了神。

师妹来同我问好,寒暄三两句再抬头时,我发现他站在散落的光线里看我,身后是风吹起的猎猎旌旗。我突然听不到乐师喜庆的奏乐和身旁往来宾客的交谈声,他的衣角翻飞,指尾扣着玉扳指,折射出温润的暖光。

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重逢的场景,可惜这一次他只来得及向我举了举杯,就被来搭话的人引得转走了身子。

我低下头,摸到了腕上完好的手串。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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